四
第二天,我趁上午的大课间,向老许提出了换位的要求。
「我觉得,和她不是很合得来……」
他皱着眉头打断我,不以为意:
「才开学不到两星期换什么位?你是好学生,更要做好团结同学的表率……」
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下来,就把我噎了回去。
我知道自己此刻更不能说出她有梅毒的事情,只会被当做诬陷,说不准还会闹得人尽皆知。
毕竟,这个抠门的学校不可能花钱让她去医院做检查。
调位被驳回之后,我麻木地回到座位坐下。
而老许刚刚的话中还说,拢共就这么二十人,调来调去多麻烦。
也就是说,我将要忍受这样一个同桌,整整三年。
我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耐下心。
「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学习,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费心。」
在表面寒暄中,我又度过了几天。
每当她凑近我,我都下意识的不与她进行身体接触,并在她走开后,快速用酒精消毒液进行消毒。
然而,心中不免还是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。
好在我应该并没有被传染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彼此倒也相安无事。
她偶尔在耳边絮叨一些封建迷信,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。
不过今天晚自习,听到她像模像样的跟前桌描述一个故事时,我还是不免好奇,听了一下。
焦欣说,那年她们屯里淹死过一个怀孕的女人,好像是给人当小三,两家人都不认这个孩子。
此后经常有人看到一个长头发翻着白眼的女鬼在河边逛荡。
生前女人懦弱胆小,总是被欺负。可死后,以前欺负过她的人不是遭火灾就是车祸,竟都离奇地家破人亡了。
焦欣一边用唏嘘的语气谈论这些时,一边习惯性地翻起白眼。
仿佛和故事中的鬼女人形象重合。
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,收回耳朵,翻开了数学题。
「啧啧,看吧咱学霸吓得。」
她在我耳边发出尖尖的笑。
过了一会,我完全没有做题的心思,遂放下笔,扭头看向别处。
右后方的一角,张升驰正认真地修着一只修正带,当然不是他自己的。
认识了快一个月,我发现他就是那种所谓“老好人”的形象。
每天帮班里十几个住校生无偿买饭不说,还要接受他们的各种要求:
什么煎饼果子不要炸腐竹、烤鸭肠七分熟加辣子,甚至要每天早上跑好几个地方才能买到。
在学校里,大扫除最脏最累的刷厕所,大家永远都是甩给他干;连宿管大爷要他给热水管包保温棉,他也能立刻从数学课上撂下笔,积极地下去帮忙……
什么忙都帮,无怨无艾。
说好听了是乐于助人,说难听点,自轻自贱都不为过。
这时,乱哄哄的晚自习课堂突然安静下来。
我悄悄回头,看到老许正板着脸站在后门。
「闹什么闹,一群废物。」
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愠怒和急促,「行了,今天条子要来突击检查,都去对面先躲一躲。」
「抓紧时间,我不想说第二遍。」
我一时愣住,突击检查?
什么意思,难道这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违法乱纪事情?
见其他人都见怪不怪,默默地背着书包,从教室里鱼贯而出。
我抓住了后面张升驰的肩膀,问他这是什么情况。
他刚帮老许搬完资料,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水,压低了声音:
「你赶紧搬书,一会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。」
我的疑心更重了,连忙收拾好书包,跟他下了楼。
外面的天空飘起了雨,还有不时的电闪雷鸣。
在我们学校这座三层小楼对面,有一个叫“贝塔熊”少儿音乐培训学校的地方。
白日里,经常见有戴着红领巾的小孩来上课。
然而此刻是晚上七点,卷帘门都关起来的音乐学校,只有门口一盏血红的灯亮着,配上雷雨的天气,看起来有些阴森。
旁边走出来一个负责人,老许过去递给他一根烟,两人低语了片刻,最终对方点了点头。
他招手示意我们从后门进楼。
培训学校里面没有开灯,他让我们随便找地方先躲起来。
二十号人于是分头行动,几个男生似乎还特别兴奋。
我有些害怕,脚步紧紧跟在张升驰的后面。
直到跟他走到二楼,一个房间的门口,他停了下来,有些无奈地看着身后的跟屁虫。
「那,你跟我在这里躲躲吧。」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借着闪电带来的瞬间光明,我看清了房间上面的标牌:钢琴室。
里面有两架钢琴,其余地方堆满了杂物,几乎插不进脚。
我和张升驰放下沉重的书包,靠在窗帘下面,偷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。
果然如老许所说,有两辆车在尧光学校门口,里面下来了一批人。
我倚靠在墙边,推了推张升驰:
「张升驰,你还没告诉我,这究竟怎么回事?」
他扭过头,在昏黑的房间里,他的眼睛分外明亮。
「你没跟这里的高二高三的交流过吗?」
我迷茫地摇了摇头。
通过他的解释我才知道,柳光学校是违规办学,对外其实是宣称卖培训资料的。
每次教育局来突击检查,学生们都要被迫搬到对面的少儿音乐培训学校里躲藏。
这样的戏码,每年都要上演好几次。
「一旦被那些人发现,不仅学校要查封,我们在南岛市那个学籍也泡汤了。」他叹了口气。
我想起当初缴付的高额学费,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。
可正如这里五十多个心知肚明的学生一样,在这座小县城,我们除了这所私立学校,根本无处可去。
在雷雨交加的窗口下,突然,一种漂浮的焦虑感慢慢蔓延上来。
这种紧张导致我心跳加速。
我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种感觉,那是焦虑症发作前的躯体反应。
但我并没有慌乱,而是习惯性地摸向裤子口袋。
我经常在口袋放一个小药盒,里面装着我的抗焦虑药物,以备不时之需。
现在,里面意外的空空如也。
我愣住了,手脚和脖颈明显都僵硬起来。
「你怎么了?」
许是察觉我半晌不再说话,张升驰忽然问。
我强行压制着这种感觉,声音不免还是有些抖动:
「我……没事,我只是感觉有点,冷。」
「冷?」
张升驰闻言,立刻把自己外套脱下来,打算披到我身上时,又迟疑道:
「我不大常洗衣服,今天这外套又吸了潮气,不知道你是否嫌……」
我吸了吸鼻子,闭目脱口而出:
「不嫌。」
彼时,对面楼上检查的人出来了,却径直向音乐学校走来。
「去那个音乐培训学校看看吧。」有人提议。
没想到,一向老油条的他们看大门紧闭,竟然顺利找到了后门入口。
很快,我听到了鞺鞺鞳鞳的上楼声,心里咯噔一下。
「快躲到钢琴后面去。」
张升驰低声提醒。
我慌忙点了点头,正要钻进钢琴下面时,一时没有站稳,手倏然摁到了钢琴键。
陈旧的钢琴发出悠长又沉闷的响声。
在空寂诡谲的雨夜里,和雷声一起被吞没进滚滚云端。
「什么声音?」
有个男人在走廊尽头顿住,突然问。
我莫名其妙又想起今天焦欣讲的那个鬼故事,幽闭的恐惧顿时蔓延开来。
内心轰然崩塌,那种急性焦虑发作的濒死感,久违的侵袭上身。
大脑一片空白,心率骤然加快到迫于崩溃的速度。
我甚至清晰的幻听到,有人挣扎溺水的声音。
缺氧的窒息感,死神般紧紧扼住了我的脖子。
还有塞满身体的绝望。
我快死了。
五
「刚才是雷声吧,你听错了。」
是老许的声音,过了一会,两个男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楼梯口。
我拼命捂住嘴,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,惊魂未定地蹲下去。
鼻尖却正巧撞到他膛前。
他明显身体有些紧绷,惊讶地看着我。
「李泽雨,你怎么了?」
我没有说话,摸了下酸痛的鼻尖,脸微微发烫,却不是因为羞赧。
而是刚刚九死一生的窒息。
在急性焦虑患者发作时,通常会感受到强烈的濒死感,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接触到离死亡最近的地方。
诱发条件有很多,对我来说,幽闭缺氧的空间、紧张的氛围……通通可以成为杀死我一次又一次的利器。
虽然不会真的死,但每每劫后余生,都像普罗米修斯被鹫鹰啄食后重新生长的内脏。
那种心理阴影,久久无法抹去。
我再也控制不住那根随时可以崩断的弦,蜷缩起来,浑身发抖。
「我,我害怕。」
或许是我此刻的状态有些可怕,像极了一个失心疯。他不知所措,下意识的用外套围住我,一边拍打我的肩膀:
「好啦,都走了,不怕……」
那天之后,回归正常的学校生活,我再也没有忘记过在口袋里装小药盒。
我和张升驰的接触多了一些,偶尔会拿有难度的数学题和他一起讨论。
如数学老师所言,他真的是学数学的天才,总能另辟蹊径,给出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解题思路。
我曾问他,为什么中考会落榜。
他说,自己不喜欢文科,上文科课睡了三年,于是中考在数理化生都A的情况下,以其他的五门全D而落榜。(我们这边公立高中最低的录取规则是2A3B3C1D)
他说好在,家里有一个上初中的妹妹,学习很好,有望考上一中。
「将来就让她光耀门楣吧。」
他说得很云淡风轻。
我突然想起了他每天给别人无偿带饭的事,于是问道:
「我一直有个疑问,你为什么要对那些毫无干系的人好?」
甚至卑微到了尘埃里。这一句我没有说出口。
「你指的是什么,像傻子一样给所有人无偿带饭么?」
他轻笑。
「呃,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那么无私奉献。」
我心想,可不止是这一桩傻事。
他看了我一眼,喝了口掉漆保温杯盖里的水,向我讲述起他的经历。
「我成长的环境不是很好,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,我妹妹小婷,基本是被我一手拉扯大的。因此从小我就很忙,很忙,以至于很少与别人打交道,甚至还不修边幅。」
「初中的时候人人都玩手游,玩卡牌,而我对那些从来都不感兴趣——其实是为了省钱。由于不合群又沉默寡言,他们就经常欺负我,我中午带饭盒吃饭,出去洗个手的工夫,回来打开饭盒,就发现里面被灌满了泥巴水搅成一团。」
他默默道。
我已经开始生气了,「那你为什么不反抗?」
张升驰的声音越来越低:
「我反抗过一次。结果把别人的鼻梁骨打断了,还赔了很多医药费,我爸回去之后把我吊在树上,扒光衣服,用皮带抽了我一晚上。」
「从那以后,我的自尊也随着那夜的鞭打消失了。」
他抬头,似乎非常释然,对我露出无所谓的笑容。
他连半分恨都没有表现出来。
我莫名感到鼻头一酸,我与他虽是萍水相逢,却又那么巧合的相似。
曾经的我,何尝不是这样谨小慎微,处处小心,却还是遭受了他人的欺凌和羞辱。
后来,也一度变成了同样的讨好型人格,同时也经常焦虑不安,直到后来彻底诱发了焦虑症。
我犹记,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,几天几夜无眠的我像个毫无力气的蜗牛,缓慢又笨重地拖着书箱,狼狈地退学。
像个还没征战沙场就宣布自己死亡的逃兵。
……
「以后,还是不要总给那些人跑腿了,不值得。」我小声说。
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,只笑了笑,像只过分温顺的猫咪,从没有任何脾气的样子。
那天课间我们聊了很久,我第一次在这个三层小楼里,遇到了灵魂相似的知己。
那些长久不见天日的伤口,赤裸地翻开在皮肉外面,能够从深渊窥见包裹着的森森白骨。
2
满月夜之后,又是一个艳阳天。
班里新转来了一个同学,叫乔薇,一进班就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的位置。
没错,虽然座位已经满了,但可以加一个桌子在原先第一排的前面。
我心想这是何等关系,当初我来的时候,直接就被安排在了前方高个子林立的倒数第二排。
连想调位都被驳回了。
直到这个女生趾高气昂地说:
「我本来不想说的,怕你们知道了会不好意思跟我玩,我其实是老许的表妹。」
「你们啊,也别自卑。我知道你们都是农村来的,但我很平易近人,不会嫌弃你们的。」
乔薇仰出自信灿烂的微笑。
下面的几个女生面面相觑,我看到她们明显低头撇了撇嘴。
但抬起头时,无一不是笑脸相迎。
「乔薇,你说错了,咱班可不光你一个城里人。」
有人不怀好意地睨了我一眼。
她似乎察觉到了,径直走到了我面前,上下打量起我,抱起胳膊:
「哦,你就是那个一中来的大学霸?」
我并不想与她打交道,于是轻摇了摇头,道了句我只是从前在那里上过学。
然后她就面露欢喜,缠着我问东问西。
许是我略显刻意的避让和回答让她生气了,乔薇忽的噤了声,猛然拍起桌子,昂起下巴:
「他妈的,你拽什么拽?」
我被这阵势愣住了,明明只不过是多用了几个“嗯”来回答她,就平白遭到这样的辱骂。
于是我也十分生气,从不跟人吵架的我刚想反驳她,却看到同桌焦欣不知何时溜到了乔薇身边。
「薇薇姐,你别动气,她平时就这个样,觉得学习好比我们都高贵似的,对人爱搭不理的。」
我心中冷哼一声,果然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。
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我甩下一句“你们随便怎么想”就走开了。
远远的,看到全班那几个女生都围在乔薇身边,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,有时候还意有所指地朝我投来目光。
我烦的很,停下正在抄笔记的手,气得有些哆嗦。
但我知道我脆弱的神经不允许我动怒,否则引了病出来又要靠吃药缓解。
一只黑蚊子落在手上,我抬手猛然拍死了它,蚊尸在皮肤上留下黑红的污秽。
但是,那地方还是被叮起了一个红肿的包。
我若有所思地叮着这个蚊子包,突然有了一个想法……
尧光学校的自习课多得过分,因为现下形势风声鹤唳,老师们都不敢外出教课,一般只能趁空偷溜过来赚点外快。
第二天自习课上,焦欣竟然死皮赖脸,忍不住继续跟我说话。
昨天见完乔薇,她那张嘴就仿佛新填了子弹的枪筒子,连珠炮似的在我耳边喋喋不休。
「乔薇本来都不上学了的,她父母有钱,家里开奔驰的,人家根本不用上学,也不愁嫁。」
她好似得了什么女明星的八卦一样,喜滋滋说。
我挑起眉头,「那又怎样。」
「听她说,她这次来尧光就是为了找她男朋友鲁喆团聚的,又正好有老许是表哥这层关系,连学费都免了。」
鲁喆,在我印象中,班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,只是向来很少上课,每天晚上都骑着他的鬼火摩托车到街上当街溜子。
原来他就是乔薇的男朋友。
说着,焦欣有些似笑非笑地凑近我,在我耳边悄悄说:
「李泽雨,你有没有做过?」
我无比诧异地皱起眉头,对她的恶心更胜几分。
她盯着我空茫的表情半晌,似是恍然,感慨起来。
「啧啧,真是稀罕,那你可是咱们班唯一一个处女。」
焦欣兴致勃勃地说:
「乔薇她昨天第一天住宿舍,就跟男朋友团聚,俺呢天,胆子太大了,他们昨天晚上来的教室,拿了好多卫生纸……」
我原本已经不打算听她八卦,现在却怔了一下。
教室里不是早已安了监控么,24小时不关的,在教室里行事……
「他俩怎么做到的?」我不禁好奇。
焦欣见我难得主动问她,眼神亮了亮,贴在我耳边的声音更小了:
「我跟你讲,乔薇进过老许的监控室,知道咱教室的监控有块盲区,就是左后方,正好还有个空桌子。宿舍晚上不是都有值班的吗?他俩就借上厕所为由去了教室……」
我若有所思,想来他们的胆子也真是大,可不得不说是个很周密的想法。
我们学校只有这个三层小楼,一楼是招生和接待客人的大厅,还有高三教室;二楼是办公室和学生宿舍,办公室与两个小间相连,分别是监控室和老许的房间;三楼是高一和高二教室。
因为人少,男女生分别就两个宿舍,都有宿管把着。
办公室晚上锁着进不去,一楼容易惊动值班的大爷。
因此,选在三楼教室的监控盲区,基本上是最安全的法子。
「太刺激了,」她似乎异常兴奋。「我也想试试。」
我斜睨着她,很清楚她为什么有这种想法。
要不然她的梅毒从哪来?
难道除却主要传播途径外的10%会和她有关?
焦欣这个人说来很奇怪,明明尖酸刻薄,又实在貌若无盐,却在前几天成功把高二的一个学长俘获了。
那学长我见过,平时在鲁喆后面的小跟班,长相也有六分。
不知道是该夸她斩男有道,还是对方实在单纯。
六
隔天中午,因为父母都回老家了,无人在家,我就交钱留在学校午休。
学校里的餐都是宿管大爷和大妈(其实就是校长的父母)炒的大锅菜,很咸很辣,听说是故意为了让学生多买馒头。
当问老许中午我睡哪儿时,他想了想说女寝也没有空床位,就指了我去跟同桌挤一个床。
「焦欣,今天我能跟你睡一个床吗?」
我掩饰住心底的满不情愿,还是走到她面前问道。
她却非常大方地点了点头,「行啊。」
双指却很从容淡定地搓了搓。
我一声不吭,掏出一叠卷起的纸币放在她手上。
焦欣似乎特别不满意,挑起眉梢。
「就这点?俺那床铺费可是交了八百呢……」
我忍住怒气,还是抬眼对着她,冷笑道:
「我书包里的钱每次都被偷走一大半,还不知是谁得了这亏心便宜。」
她装作没听见似的,只跺脚“砰砰砰”上了楼。
吃过了午饭,我跟在住校生后面,听着她们的嬉笑声上了楼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尧光学校的女生宿舍,比我预想中更不一样。
一打开203宿舍,上下共十六个床铺几乎占据了小屋的所有空间,还有浓重的气味:
一股混合着许久不扔的泡面盒、吸了潮气的臭袜子、女生们的香水、某惰性气体的,亦香亦臭的诡异气味。
我蹙起眉头,试图安慰自己:反正就午休一阵子,忍忍就过去了。
午休时间,我躺在焦欣床的外侧,默默等她们嘻嘻笑笑说完话,过了很久才有困意。
正要睡着时,迷迷糊糊中,我感到有人在摸索我的脖子,还在往我耳朵里断断续续地吹气。
我一惊,差点呼叫出声,猛然回头看到焦欣闭着眼睛,在枕头的另一端上睡着了。
她身上有很浓重的腋窝那种气味,尤其是手臂还整个贴在我的身上。
我叹了口气,以为她在做梦,只好替她盖好被子,蜷缩了下身体继续睡。
「哈嗯……」
她嘟嘟囔囔地向右翻了个身。
不曾想,只安分了半晌,她那只手又不安分地探过来了。
这次是顺着脖颈直冲胸前,另一只手则灵活地滑向我的小腹。
我蹙起眉,拍掉她粗糙枯瘦的手,转过头来对她说:
「别装睡了,你干什么?」
因为怕影响其他人休息,我尽量忍住怒意,小声警告她。
焦欣从后面一下子抱住我,蹭了蹭我的耳朵,暧昧地说:
「小雨,你想不想试试那个?姐姐可以教给你哦……」
「呐,学霸是什么味的呢?」
一句句放荡的话如蛆虫钻入我的耳道。
说着,她似乎得到了默许,伸出舌尖舔了舔我的耳垂,双手忙不迭的解着我背后的扣子。
我终于忍无可忍,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,警告她:
「你再胡闹,我就不客气了。」
此刻,她那张黝黑邪笑的脸,在我眼里的丑陋和恶心被放大到无数倍。
没想到,她首先是一愣,接着,居然啜泣了起来。
结果显而易见,引得全宿舍的人都醒了。
「你们干什么啊……让不让人睡觉了。」
室友们不满地说。
焦欣突然指着我,一抽一抽地抖动肩膀,边哭边说:
「李泽雨嫌我说梦话,正在骂我。」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怒目瞪视着她。
她是怎么瞬间变脸,熟稔地编出这种说辞的?
「我们跟焦欣住一个宿舍这么久了,都没听见过她说梦话,怎么就你丫来了逼事多?」
说完,上铺的女生狠狠剜了我一眼。
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……」
最后,她们直接转为了人身攻击,其中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嚷嚷:
「烂病秧子,学习好了不起是吧!」
我嘴唇翕动,心脏倏然一痛,惨笑起来。
原来我偷偷吃药的事情,班里早就人尽皆知。
可除了焦欣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过。
一时间,委屈、焦虑、自尊被摔在地上狠狠蹂躏和践踏,像纸团碰到了火焰的刹那,痛苦得蜷缩起来。
「够了!」
我双目猩红,崩溃地大吼一声,翻身下床,抓起外套就离开了宿舍。
「傻逼,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……」
有女生冷笑着在后面说,还扬起声音,故意要让我听到。
我冲出宿舍外面,却看到了在门外不敢进去的周梦,她头发湿漉漉的,刚洗完头发。
她小心翼翼地说:「泽雨,你别生气,她们总是有些起床气的。」
周梦是班里最文静的女生,平时都是小心跟在同寝室的人后面,往往被人遗忘。
我摇了摇头,没有说任何话,兀自上了三楼教室。
这一次,我绝对不会再坐以待毙。
否则,影响的不仅仅是这三年我的学习生活。
下楼梯时,我收起眼泪,突然在自己手上那个蚊子包上狠狠一抠——
生生扣下一块血肉来,我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。
接着,等伤口凝血,我冷冷地去告诉老许,焦欣身上长了湿疹一样的疙瘩,传染了我,我的家长要求我必须换位,否则被传染了谁来负责?
介于夏天,穿得都很清凉,老许大抵是也知道焦欣身上长疹子的事情,就同意了我的请求。
我坐到了前面,远离焦欣的位置,老许给我安排的新同桌是周梦。
之后的一段日子,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静。
只是,偶尔路过焦欣时,明显能看到她充满杀气的眼神。
而我只当没看见,继续过着我的生活。
高一的期末考试如期来临。
考试时,乔薇因为与我挨着,一直问我要答案,我没有理会,并在她使劲踹我凳子时不胜其烦,举手报告给了老许。
「乔薇踢我凳子。」
我以为,我没有说出她问我要答案的事情,已是宽宥。
没想到老许只是阴沉着脸,象征性地说了句“好好考试”。
紧接着,他居然走出了教室去打电话。
教室里这下热闹了起来,拿小抄的尽情抄袭,而乔薇更是鼻孔朝天哼了一声,直接掏出了手机。
考试结束后,我原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,却没想到仅仅是开始。
七
那天下午下课,原本是晚自习前的大课间,所有人吃完了饭,都在院子里聊天打闹。
周梦打包了她没吃完的馒头,对我说:「泽雨,我先上宿舍把馒头放下,你先回教室吧。」
我点了点头。「好,我等你一起背单词。」
周梦是这里难得的学习的人,她跟我情况差不多,我是从一中退学的,而她则是在二中因为骨折过一次休学一年才来到这里的,学习成绩还算不错。
我们经常在一起对着提问单词和语法。
那天也是巧,正好赶上老许和女朋友出去约会。
他因为长期在这里24小时盯班,好不容易有点个人时间,基本就是这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晚饭课空。
我独自一人上这三层小楼的楼梯,因为周围一片漆黑,我跺了跺脚,发现也没有亮灯。
半晌听到楼上有人在吵:
「妈的,谁他妈把电闸拉了!」
发出这声音的是高二的人,我认得他,一个经常在教室里玩游戏的男生,他定是在打游戏时发现断了WIFI。
所以,这不是单纯的停电。
我警惕地环视周遭,几乎所有人都在楼下戏耍,或者在教室和宿舍里玩手机,楼梯寂静得可怖。
突然,我听到有人从后面讪笑着上来的声音,还没等我反应过来。
下一瞬,眼前就霎时间一片漆黑——
「放开我!你们是谁?滚开!」
我惊恐地尖叫着,随即就听到一群女生的尖笑声。
我几乎是被半挟持的状态拉下了楼梯。
闻着臭味,我知道自己被拽到了一楼拐角,那边是厕所。
「你们想干什么?」
我哆哆嗦嗦地问。
「干什么?当然是向学霸问问题咯,你不是最喜欢打小报告吗?」
是焦欣的声音。我感到右耳突兀的被她揪起,火辣辣的生疼。
我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打击报复,于是沉声说:
「我确实是被你传染了疹子,调位也是不得已……」
「不得已你MB。」她转头甩了我一个巴掌。
我震惊地抚着自己炽热的脸颊,难以相信地抬起头。
此刻她们已经把蒙在我脸上的黑布摘掉,我清晰地看到了周围是六个人,除了周梦和两个请假的,基本上班里的女生都在这里了。
为首的则是乔薇。
我心头在滴血,没有想到我有朝一日人缘差到如此地步,竟要所有人都想置我于死地。
乔薇一步步向我靠近,用尖尖的指甲掐起我的下巴:
「哟,大学霸,你怎么不去告诉老许啊?我们几个今天考试,都用了手机搜题呢,就你牛逼,就你是自己做的。」
几个女生在旁边哗哗地鼓起了掌,配合着讥笑。
「学霸最牛逼了!」
我扭过头去没有看她们,此刻,委屈的泪水已经难以抑制地在眼眶打转。
但我忍着没有哭出来,我知道,示弱只会让她们的虚荣心得到更大的满足,从而更加变本加厉。
乔薇抽起一根烟,饶有兴趣地对我说:
「李泽雨,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么?」
我低着头,没有接话,清晰地感受到方才接的焦欣那一巴掌后,嘴里滴下来的血滴。
很苦,很咸。
她遂再次捏起我的脸,强迫我看着她:
「你知道鲁喆是什么人么?也他妈在他面前卖骚,你也好意思?」
我皱眉,完全不知道她是何意。
关于鲁喆,我只记起了八号晚上我放学回家,在路上看到了坐在鬼火摩托车上的他和几个跟班,冲我吹了一声口哨,还敬了个礼:
「哟,学霸姐,学霸姐好!」
之后还十分恶心地对我说了一些污言秽语,我只回头骂了一句“滚”,就急匆匆地回家了。
「你TM那天穿得什么样,心里没点吊数?」乔薇慢慢道。
我回想起八号那天,是我与发小约定见面的日子,那天是她的生日,我俩穿的是闺蜜装,一件明黄色的吊带连衣裙……
正想着,乔薇呼的就把手里的烟头,往我脸上吹来。
「啊——!」
我失声尖叫,滚烫的烟灰落在我脸上,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之后的半个小时里,我受到了下跪、拖拽头发、用烟头烫胳膊等的折磨,以及无尽的谩骂与羞辱。
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漫长,那么屈辱。
我从未想过原来这就是学校。
这就叫学校?
直到一个声音截止了这一切:
「晚上校长来巡视,你们闹什么。」
张升驰在走廊的另一头高声说。
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,只记得丢下我时,她们嘻嘻笑笑说的话:
「你不是喜欢告老师吗?我告诉你,老许是薇姐的亲表哥,你以为他会信你说的逼话?再说了,监控也是没有滴……」
监控,监控……我猛然意识到,她们何以会拉下电闸,又何以那么肆无忌惮。
我像个疯子,跪在湿漉漉的厕所地面上抱头痛哭,水箱里一下一下循环往复的水,是对我的嘲讽。
这次,急性焦虑却没有发作了,取而代之的无尽的绝望的深渊。
因为急性焦虑只在身体预感到要来到危险之前会发生,如今已是,万般皆空……
黑影里,有人啪的打开了厕所的灯。
是张升驰缓缓地伸出手,递给我一瓶水和我的药。
「我记得你说过……」
我打掉了他手里的东西,暴吼道:
「滚开!出去,你给我出去!」
他没有挪动身体,只是兀自蹲下来,对我说:
「这样的事,我早就经历过无数遍了。」
「你是不是想去告诉老师,告诉家长?告诉你,没用的。」
「这里以前有过很多被欺负的人,最终结果都是受害者打道回府,他们继续嚣张。」
我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,恨他至今为止懦弱到卑微,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。
「那我就不能报警吗?」
他似是无奈又悲凉的看着我:
「报警?哪来的证据?」
我踉跄着站起身,扯唇一笑,彼时必然是带着绝望的笑意。
「证据么,会有的。」
八
1
我相信老天爷会恶有恶报,我不是种族主义,但我希望这一类施暴者都被灭亡。
那天张升驰问我,知不知道监控室的钥匙在哪里。
我知道,由于我帮老师送作业,经常能出入办公室,里面的小间就是监控室。
我偶尔能看到老徐拎着一串钥匙出来,然后放在办公室的某个抽屉里。
「我的手机被没收了。」他垂头,我看到他默默攥起了拳头。
那个手机是他母亲蹬三轮车,辛苦赚了一个月的钱给他买的,本来是预备着给他上学打电话方便。
虽然只是不贵的杂牌子,可我知道,这触碰到了他的底线。
在某节晚自习的时候,因为那群男生里有人没带手机,无法联机,就被鲁喆抢去打游戏。
结果正好被老许逮住没收了。
「老许没收的东西,向来没有还的。」
张升驰说,他曾亲眼见过老许拿没收的手机到手机店里回收卖钱。
我忽然心生一计。
「我能帮你弄来监控室钥匙,你拿去取回手机,可是你要帮我一个忙。」
他抬头看向我,此刻我温婉的面上惨白一片,兴许是吓到他了。
是的,由于焦虑和抑郁复发,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。
当我每每被那些药的副作用荼毒到上吐下泻,跪在厕所崩溃时。
我都会想起我所遭遇的一切,和他们疯狂的笑脸。
痛苦的不该只有我一个。
既然是没有纲纪法度的地方,为什么不能用非常手段还治其人之身?
他十分震惊地问:
「什么忙?」
我僵硬的脸上勾起一个尽量无所谓的笑容,
「没什么,只是一个小小的操作。我记得你说过计算机很好,中考前还拿过校奖的,对吧?」
他犹豫地点了点头。
我走近一步对他说:
「这两天,寻个由头住几天校吧。」
张升驰疑惑地看向我,我附在他的肩头,一五一十说了我的全部计划。
寒风叫嚣在我们身侧的窗口,我颤抖着肩膀,面无表情,眼中含着冰凉的眼泪。
他长叹了一口气,在无人的走廊,倾身拥住我。
「好,就这么做。」
第二天早上,我照例收上来几本零散的作业,往办公室走去。
这次我走得比较慢,直到看到老许从二楼的办公室走出,顺手关了门。
他腰间那串熟悉的钥匙并不在。
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,看到数学老师正坐在那里,伏案在一张广告纸上认真划着什么。
我向来与老师混得熟,放下了作业,笑道:
「您看什么呢,这么认真。」
数学老头乐呵呵地摘下老花镜,把笔帽盖上。
「我在给我儿子看房型,他老大不小了,快结婚了,我和我爱人打算给他付个首付,就等着抱孙子咯……」
我鼻头没来由地一酸,真好,怎么会有这样幸福的家庭。
想想我的家,除了他们都出差,就是阴霾笼罩,从前为我的学业,他们的工作而愁,如今为我的病态颓唐,未来渺茫而愁。
哪里见过什么阳光呢。
这时,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计划,假装忽然不小心,碰倒了他的茶杯。
茶水滚烫地洒了一地,还溅起一些到我的身上,很奇怪的是,一点都不疼。
我慌忙说:
「对不起,老师,我再去为您接一杯吧。」
他正皱眉点了点头,却听到了上课铃响的声音。
这是我掐准的时间点。
饮水机在一楼大厅,我还知道他离了茶叶不爱喝水。
「算了算了,你先去上课吧,我看完作业就走了,先去大厅沏点新茶叶。」
数学老师端着保温杯离开了,门戛然关上。
空寂的办公室唯独剩我一人,我紧张地心砰砰乱跳。
我立刻回头去寻书柜里的钥匙,我一层层打开抽屉,没有,没有……
正当我心神大乱,以为钥匙已经不在这里时,那串钥匙静静地躺在最后一层抽屉里。
我快速塞进了羽绒服口袋中。
「诶,李泽雨,你还没回去上课啊?我看见你们地理老师都上去了。」
接水回来的数学老师诧异道。
我连连说“好,这就去。”紧接着走了出去,顺手带上了门。
心终于放了下来。
今天是周日,按照惯例,老许会在外面陪他女朋友一整天,晚上也不会回来。
「拿到了?」
「嗯。」
我将那只小小的淡黄色钥匙指给他看,又递给他了一个U盘。
「是你要的黑客软件,我不懂这些,剩下的交给你了。」
张升驰这几天跟家里推说学校有活动,就在男生宿舍里住下了。
由于别人都排挤他,宿舍里也没有多余的床位,他睡在了隔壁的空宿舍。
正好方便了他的行动。
到了深夜,我看着空旷的天花板,第一次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失眠。
到这时候,张升驰大概已经成功了。
2
第二天早自习,焦欣意外的没有来。
我享受着难得清洁的空气,从前她由于不注意个人卫生,教室里总有一股浓浓的酸臭味。
原来她才是根源。
一抹细腻的晨光顺着没有她遮挡的那面窗户照射进来,透着冬日里淡淡的暖意。
我神清气爽地上完早读,背完了所有科目,最后百无聊赖地刷数学题。
正刷着题目时,大约是下课铃响了,我听到教室后面十分热闹的声音。
大家都轰隆隆地跑了下去。
「赶紧去看看卧槽,真他娘胆儿肥……」
几个学生推搡嬉笑着。
果然,在这所学校里坏事传千里是常有的事,无论曾经这帮人有多么好的交情。
我正好坐麻了腿,打算下去散散步,就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楼下。
监控室与老许的房间紧紧相连,他为了保护自己隐私,安了单向玻璃。
在他的房间,从里面看得见监控室,监控室却看不见里面。
于是所有人都挤在他房间里看热闹。
我和张升驰相视而笑,嘴角泛起冰冷的喜悦。
只见,狭小的监控室内,焦欣和她的那个男朋友脸色如土灰一般,垂着头。
而焦欣的母亲业已赶来,那个泼辣的市井妇女此刻满头油腻而凌乱,正坐在地上撒泼:
「造孽啊!俺们是造了什么孽,让俺蒙受这奇耻大辱啊……」
老许让那俩人扶她起来,焦欣和他互相看了看,都冷漠地无动于衷。
接着,就听到了她妈的鬼哭狼嚎和扇耳光声。
焦欣虽然面红耳赤,可却拧着脖子说:
「你打啊,反正交了的学费得退,我早就不想上了。」
「想退学费?你干的是人事?家长好好看看,要么就自己滚蛋回家领证生孩子,别脏了我这地方!」
老许怒极,直接破口一句“妈了个B的”,啪的调出了身后电脑上的监控录像。
是昨晚的摄像,所有人的眼神都被聚集在了一个暧昧律动的角落里。
监控画面上,灰暗的教室里有两个香艳交叠的肉体。
那女生因极度兴奋而狰狞的脸转过来时,清晰可见,正是全校唯一的寸头女生焦欣。
……
几周前。
「李泽雨,你有没有做过?」焦欣趴在我耳边悄悄问。
我皱着眉头,胳膊肘又往外凑了凑,不想理她。
焦欣撇了撇嘴,「那你可是咱们班唯一一个处女了,真是稀罕。」
我反驳道:「不会,还有周梦。」
我与周梦算是在所有女生里关系较好的一个了,她也是普通高中里的,只不过因为休学,暂时在这里学习。
「是,是,还有你们这俩乖囡囡。」
焦欣笑着拍打着我的肩膀,她手劲极大,据说是常年打架练出来的,肩膀被她拍得生疼。
没想到,这里以未成年发生性关系为荣,以有过几个男朋友为炫耀的资本,而普通高中生一样的学习则是巨大的耻辱。
我不语,她自己玩了一会手指,抠了会脓液后觉得无聊,又凑过来说:
「喂,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,乔薇和他男朋友,那天在教室里doi的事情吗?」
「记得。」
她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和试探的疯狂。
「我也想和阿斌试试。」
第二天她就向我汇报战果了,得意洋洋地说,他们俩都累得够呛,带了那些卫生纸根本不够,又从谁谁谁桌洞里偷了不少才擦干净云云。
她还说了一句话,让我记忆犹新。
她说,每个周日老许不在学校,她都打算和男票去试试。
「真的,那种刺激跟宾馆里根本比不上……不是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了解的。」
她经常跟我说一些污言秽语,还拿出手机偷偷给我看他们的“战况”——是一张XX时的赤果照片。
我盯着那张照片良久。
那照片上的位置,正是在教室左后方的空桌子。
我知道那个地方,原来这就是监控盲区呵。
平时,我注意到后黑板上方的那个监控探头,是会动的。
但它的转动区域是在有限幅度内的,必须人为操作才能调控。
那一天下午,我看到张升驰被焦欣殴打在地,原因是给她捎带的煎饼果子没有加里脊。
而她给了里脊的钱。
焦欣对一块两块的一毛不拔,我深有体会,此刻便淋漓尽致地原形毕露了。
焦欣哼了一声,揪起张升驰的头发,甩给他响亮的一巴掌。
啪。
他明显痛得闷哼一声,猛然抬眸。
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些错愕,嗜血的眼神?那种眼神为什么会出自这样的少年眼里?
「你小子想打我,来,打我一个试试,往这儿打?」
她嬉皮笑脸地拧起他的耳朵,扬了扬下巴。
「我不打女人。」
张升驰淡淡地说,旋身快速下了楼梯。
而我正好与落魄的他遇见。
「张升驰,我记得你说过计算机很好,中考前还得过校奖吧?」
「你这几天寻个由头住在学校吧。」
「张升驰你……想给自己报仇吗?」
一切不言而喻。
我给了他需要的黑客软件的U盘,他拿着钥匙进入了监控室,并行云流水地破译了密码。
而他也没有做什么大的动作,只不过是把自己进入监控室这一段的录像删了,再者,
只不过是把教室监控探头的角度稍稍调整了一些。
然后正巧照在教室左后方的空桌子上而已。
九
一转眼在这里过了两个年头,斗柄指西,天下皆秋。
没有了那个“人才”的喧闹,生活也算过的平淡安稳。
只是,偶尔看向右后方那个落满灰尘的空位时,我总是会托起腮,凝神地想起那个笑眼弯弯的少年。
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。
张升驰因为家庭原因退学了,去打工。
临走前,他说要送给我一个礼物。
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,但从那以后我的世界的确清净了。
教室里的人少了不少,却没有任何新面孔,乔薇也在不久后由家人来办理了退学。
听说,乔薇退学的原因是,在一个雨夜被人拖到死胡同里轮流强暴了,此事在半个小城里闹得沸沸扬扬。
还有风言风语说,施暴者正是她的男朋友鲁喆,原因是感情纠纷。
老许在那之后就辞职了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我叹了口气,心中却略过些许快意,或许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,没有谁能躲得过去的。
高二下学期才刚开学,当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。
这天,教育局又来突击检查,新来接替老许职位的人,没能提前探听到风声,来不及把我们藏起来。
于是连同老师一起在课堂上被抓了个正着。
其实也不过是十来个学生,一个老师。
柳光学校很快被吊销了虚假的营业执照,校长也因为私下买卖学籍被判了刑,进了监狱。
失去了学籍,家里人都着急的不行,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我回家自学,备考下一年的成人自考。
毕竟还是要融入这个社会的。
无论走或不走,被推搡还是主动向前,都只能任由浪费或灿烂过的青春永远消逝。
正像张升驰所说,我们,不过是调味众生的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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